文学

　　那天网上说：山芋（番薯）是世间营养最丰富的食品。忽然念及我自成年后似乎就很少吃山芋。那东西虽然甜滋滋的，却也黏黏糊糊，不容易消化。我不大吃山芋，倒不是在乎它的营养好坏，而是看见这东西，心理上总是有种说不清的辛酸味。

 

　　儿时，在我的老家，地上，山坡上，甚至还有竹园里，包括屋前屋后，每到季节，全部是这类种植。先是将基肥施在垄底，用铁耙依次把两边的泥土往肥料上回填、垒高，形成一条条地垄，地垄之间也成了一条条垄沟，远远望去，整个地面被整理成有规则的土浪；再在地垄上每间隔一尺的样子栽插入山芋苗，山芋苗成活后就如一盆盆绿萝一样，星星点点地点缀在黄土地上。山芋属蔓生植物，生长很快，待过时日，黄土地就成了绿洲，极目处绿浪翻滚，很是壮观。

 

　　山芋成熟前，必须对山芋地垄进行一次培土。这个时候，正值暑期高温，山芋地里，热气袭人。父亲每天下午早早吃过点心，扛起铁耙，要我跟他一起去培土。我总是拗不过他，看着他那黝黑发亮、铁板一样的脸，只能低着头，拖着一根细竹竿，远远地、有气无力地跟在他的屁股后朝地里走去。父亲在培土前，得先由我在前面用竹竿把山芋藤挑向一边，等他把地垄的这边培好土后，我再把山芋藤回挑过来，让他继续培另一边的土。山芋藤条总是缠绕在一起，藤条上也有很多根须深嵌在土壤中。我那时还小，力气并不大，经常会挑断了藤条。父亲很焦急，不时严肃地吼着他那粗哑的嗓音，要我用巧力，要我长记性。这时，我除了抬头看太阳处于何处之外，总是低垂着头，默不作声慢吞吞地继续挑着藤条。我讨厌那块黄土地，特别讨厌它还能种出山芋来。有几次，掀起藤条后，泥沟里还发现有扭曲的蛇，于是，蛇此后也成了我最不想见到的动物。

 

　　山芋成熟了，父亲咬着牙绷紧双臂，甩起高高的铁耙，把白里透红的山芋一囊囊刨出来，装入麻袋，抱到早在一旁等候的板车上，用麻绳把几十袋山芋捆扎结实。然后，父亲双手紧握车把，让板车的拉绳深深陷入他的右肩，甚至拉破表皮，渗出血来。就这样，一车车满载的山芋由他拉着我推着，运到离家四里路之外的河埠上卖给外来的商贩。

卖给商贩的都是成熟较早和品相较好的的山芋，晚熟的和品质较次的都是自己食用。那时，大米限量供应，我的老家也并不宽裕，山芋成熟后，基本成了家庭主食。早起，我背着书包，揣着两只山芋边吃边上学，午餐时少许米饭加上山芋充饥，放学后啃着山芋做作业或玩耍，而晚餐不是山芋汤就是山芋饼。在我童年里，每到这个季节，几乎天天如此。

 

　　往后，大米供应充足，蔬菜品种多样化，山芋的种植面积逐渐缩减，山芋也日渐淡出了餐桌。没有了山芋，我的胃口便好起来了，可是，我的父亲，仍然还有干不完的农活。

 

　　如今，我很少吃山芋，每次看到菜摊边烘烤的山芋，总是想起我父亲那黝黑发亮的皮肤和日渐弯曲的脊梁。

 

林天柱   2013-01-31